2011年5月16日星期一

習慣每天坐在夕陽下

終於有一天,寒風已經席捲了枝椏的黃葉,我依舊執拗的坐在門口看著寂寥的校園。就在那個時候,深深刻在我記憶中的身影終於出現了,我使勁地揉揉眼睛,激動的從凳子上跳起來大聲的喊著,姥姥,媽媽回來啦!
真的是媽媽,她幾乎用衝刺的速度奔跑過來,緊緊的把我抱在懷中。後邊父親和我未曾謀面的哥哥提著大包小包的跟著,快步的走來……
姥姥還是習慣的往下拉了拉眼鏡,淡淡地說;“回來啦?部隊手續都辦妥了?”
童年的快樂是難忘的,孩子的心事如雲,總會被陽光靜朗的天空代替。很多時候,在姥姥細緻的描繪中,我為一身戎裝的父母感到自豪。當一些小朋友再炫耀他們的媽媽如何的時候,我便大聲的說著;我媽媽和爸爸在部隊,他們在保衛北京。
青稚的語言裡無人能知道那種委屈,當我盼望著他們一年一度的假期快點到來的時候,我已經六歲了。無憂無慮的快樂不再充滿我的日子,我唯一能做的,就是每天和外婆去課堂,搬個小馬扎,靜靜地坐在課堂的一角聽暫行自己似懂非懂的語言。姥姥是解放後第一批公辦教師,是教語文的,一口帶著歷城口音的普通話流暢中帶著嚴厲。我從來不敢在她上課的時候說話,即使是要小便,也只能默默的忍著。直到有一次,姥姥看到我的褲子濕了,才把我緊緊的抱在懷裡,無聲的哭了。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流淚,從此以後,我在她有課的時間裡,再也不敢多喝一口水。
時間就這樣過去了,每天的日子,就是跟在姥姥的後面上課下課。我的學齡可能是最早的吧,直到多年以後,我還調侃小學上了十五年。那時候,因為家中幾代無女孩,便把我當女孩來養了,這些事情到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很搞笑、也無助。長長的頭髮一直的留著,在無數次同學的恥笑中,我終於哭著喊著把頭髮絞了。
那時候,沒什麼玩具,也沒什麼值得開心的事情,每天除了上課堂,就是被填鴨式的灌輸著那些生澀的詩詞。懵懵地去背誦,只是一種消磨時間的方式,其實不想讀,只是外婆手中的尺子,在她老花鏡往下一拉的時候,我知道注定手心要挨打了。她拿下眼鏡是怕看到我留下的淚,在每次打過之後會說;等我長大之後,就知道讀書的好處了……
每次生病和委屈,總是想著遠方的媽媽。她什麼時候能回來帶我走呢,我真的想她啊,嫉妒著那個哥哥在他們身邊無憂無慮地生活著,而我只能在這個小城裡一個人想念著。我的性格越來越孤僻,在每次晚上學生走完的時候,搬個凳子坐在衝著大門的地方,喃喃地讀著每天要背會的詩詞,眼睛一次次的瞟著大門,渴望著母親從遠方走來。
孤獨的日子沒有過去多久,六歲那年夏天,我終於大病了一場,曾經私下幻想著如果自己病了,媽媽會不會趕回來看我,當我在高燒不醒後送到醫院,姥姥的加急電報已經在母親的手中。我昏迷著,被診斷為急性腦炎,外婆再多的眼淚和呼喊我也看不到了。幾天后,那個照片中一對熟悉的身影在我朦朧的眼睛裡出現,我才發現自己被抱在溫暖的懷中,是一滴滴熱淚把我燙醒的嗎?還是我在夢中?
母親使勁的點了點頭,只是緊緊的抱著我,冰冷的頰貼在我的臉上,感覺是那樣的暖。很多事情我不懂,可那天我終於知道,母親堅持的離開部隊,只是因為我……
從懂事起,媽媽這兩個字,是從姥姥用手指著父母的照片,一字一字地學會的,那時候,我在照片中看到的,只是那個和穿著軍裝的父親並肩坐在一起,充滿笑意的女子。會喊媽媽的時候,卻體會不到媽媽給我的溫暖。
童年的記憶是苦澀的,當我一天天長大,看著小朋友被母親懷抱著回家的時候,我只能蹣跚地跟著姥姥,從她下課的課堂一步步的走回宿舍。眼睛裡張望著,期盼母親會忽然的從遠處走來,把我緊緊的抱在懷裡,給我最真實的暖。
從出生到懂事,我的記憶中只有姥姥那慈祥和嚴厲的臉。我是喝著大米糊糊長大的,那個年代,物質的匱乏,即使是拿錢,也買不到現在孩子能吃到的東西。我只知道,他們在北京當兵,離我是那麼的遙不可及。
仔細地看著周圍,脖子竟無力的轉動,一雙大手想來接替母親的時候,被外婆嚴厲的聲音阻止了;“你別碰他,他不是你們家的,她姓趙!”
是父親,他也回來了,草綠色的軍裝卻沒有了那個威風的大蓋帽和軍銜,後來我才知道,文革前部隊就換裝了,這個在朝鮮流過血的漢子,眼睛紅腫的可怕,也竟如此的怕我姥姥。
看我醒了,母親高興的淚噼劈啪啪的落著,後來我才知道,她就那樣的在我昏迷的時候抱了我三天三夜,在我後來治療的日子裡,母親就用那雙胳膊,抱了我近一個月。
那段日子是快樂的,再也不要每天去背詩詞,再也不怕同學說我媽媽不要我了。她每天竭盡全力地陪著我,給我講天安門,講十里長安街上那些從未聽說的新鮮事。一個月的假期,母親就在病床前寸步不離的陪著我……餵飯,把尿……
我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,在母親戀戀不捨的哭著歸隊後,我的日子又重新回歸了以往,跟在姥姥的後面重複每天的生活,我還是習慣每天坐在夕陽下的校園裡,靜靜地看遠方的落日,一直到天暗的時候,才失望的回到家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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